今年夏季，美国度假胜地蒙托克(Montauk)和马撒葡萄园岛(Martha's Vineyard)的海岸不仅停靠着游艇，还能看到起重机船和驳船，船上戴着安全帽的工作人员不是在度假，而是在建造美国首批大型海上风力发电场，这是几十年来美国海上风电场建设的里程碑，两个项目都将于今年年底前开始送电。 

6月，纽约州和马萨诸塞州的官员庆祝了第一批涡轮机地基的成功安装。马萨诸塞州众议院议长罗纳德·马里亚诺(Ronald Mariano)说：“为成千上万家庭供电的风车就要开始破水而出了。”海上风电是一项至关重要的技术，可以让波士顿和纽约这样的大型沿海人口中心实现脱碳，没有这项技术，这些城市就无法实现绿色发展。因此，海上风电的到来是美国能源转型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但这背后的一些消息令人警醒。从财务的角度来看，海上风电行业正处于摇摇欲坠的境地，许多公司计划重新谈判合同或者取消合同，危及到为几百万家庭供电的项目。通货膨胀正在侵蚀利润，世界上一些最大的能源公司因此纷纷退出。壳牌(SHEL)首席执行官瓦埃勒·沙旺(Wael Sawan)上个月在接受《巴伦周刊》采访时说：“海上风电的回报面临越来越多的挑战。”就在几天前，壳牌的一家合资公司宣布将退出马萨诸塞州的一项合同，沙旺说，壳牌不会建设初始回报达不到6%到8%的可再生能源项目。 

至少有三个州的八家跨国公司已经悄然开始退出海上风电合同，或者要求以将更多成本转嫁给消费者的方式重新谈判。除壳牌外，这些公司还包括英国石油(BP)、丹麦能源公司Orsted (DNNGY)、挪威的Equinor (EQNR)、西班牙的Iberdrola (IBDRY)、葡萄牙的Energias de Portugal (EDPFY)、法国的Engie (ENGIY)和法国国有企业Electricite de France。这些公司正在建设的项目将总共花费几百亿美元来建设和连接电网，它们面临的成本问题导致海上风电成为了一项高风险投资，未来可能会出现大量资产减记。 

美国也面临无法兑现脱碳承诺的风险。美国总统拜登2021年宣布，计划到2030年安装30千兆瓦的海上风电，足以为大约1000万户家庭供电，而目前这一计划几乎没有任何进展。拜登去年说：“我们将确保让海洋成为美国清洁能源的未来。” 

瑞信分析师马克·弗雷谢尼(Mark Freshney)称，拜登的这一目标能达到的可能性很小。他说：“30千兆瓦的目标达不到，最多15千兆瓦。” 

白宫没有回复《巴伦周刊》的置评请求，不过，拜登政府的其他官员对弗雷谢尼的预测提出了质疑。美国海洋能源管理局(Bureau of Ocean Energy Management, BOEM)的发言人说：“拜登政府仍然致力于到2030年实现30千兆瓦海上风电的目标，我们仍处于实现这一目标的轨道上。”BOEM表示，算上目前正在进行的两个项目和目前正在考虑的其他16项计划，共有有27千兆瓦的海上风电项目正在筹备中，大多数位于从缅因州到弗吉尼亚州的东海岸，但政府也准备在西海岸的加州和东南部的墨西哥湾开展项目。 

海上风电对绿色发展至关重要

美国开展海上风电项目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截至去年年底，美国以外的海上风电装机容量为64千兆瓦，到2025年底，预计这一数字将翻一番。欧洲在20世纪90年代就开始建设海上风电场，美国采用这项技术的速度则慢得多，其中包括一些失败的尝试。2001年宣布的马萨诸塞州科德角海岸一个项目因为当地居民称涡轮机遮挡视野而被起诉，该项目于2017年悄然匿迹。如今美国只有两个海上风电场在运行中，一个在罗德岛，一个在弗吉尼亚海岸，总发电量为42兆瓦，不到全球海上风力发电的0.1%。 

在美国启动海上风电项目的问题不仅仅是视野受阻。多年来，与涡轮机的发电量相比，安装涡轮机的成本太高了。欧洲人对电价上涨不那么敏感，因为与受益于丰富的煤炭和天然气储量的美国消费者相比，他们已经为电力支付了溢价。 

十年前，美国政府估计，一个新的海上风电场的发电成本在每兆瓦时200美元以上，是燃煤电厂的两倍，是先进的天然气发电厂的三倍。在那以后，海上风力发电的成本大幅下降，从大多数指标来看，下降幅度超过了一半。美国还为符合条件的项目提供税收抵免，最高可减免每兆瓦时26美元，海上风电成本因此降至75美元左右，比新建燃煤电厂便宜约15美元。 

风力发电成本下降的一个原因是涡轮机比以前更大，效率更高。可再生能源基金管理公司Copenhagen Infrastructure Partners高级合伙人克里斯蒂安·斯卡克布泽克(Christian Skakkebæk)说，十年前企业安装的涡轮机高度只有现在的一半，功率只有现在的四分之一左右。该公司持有马撒葡萄园岛项目一半的权益，该项目的涡轮机将高达837英尺，几乎是自由女神像高度的三倍。此外，由于涡轮机将安装在离海岸35英里的地方，所以住在海边的人几乎看不到它们。 

海上风电参与者

许多欧洲能源公司都在进军风能领域，对大多数公司来说，这只是它们业务的一小部分。

海上风电行业潜力巨大，可以解决其他形式的可再生能源无法解决的问题。陆上风力发电比海上风力发电便宜，目前已占美国发电量的10%，但在许多地区并不可行，开发商必须和私人土地所有者协商用地面积，而且经常因为阻挡视野遭到反对。陆上风力涡轮机不可能建得像水中的涡轮机那么高，功率也更小。此外，海风也要比陆地上的风稳定得多。 

美国东海岸尤其适合安装海上风力涡轮机，那里的海水很浅，海底是沙质而非岩石，涡轮机可以直接安装到地底下，不必依靠成本更高的浮式平台，东海岸的风也一直很大。马萨诸塞州众议员、电信、公用事业和能源联合委员会主席杰夫·罗伊(Jeff Roy)说：“强大的风力和浅水的结合能让马萨诸塞州成为风能领域的沙特阿拉伯。” 

Copenhagen Infrastructure Partners的斯卡克布泽克指出，虽然海上风电不会成为美国电网脱碳的主要解决方案，但能解决阻碍人口稠密地区走向绿色发展这一关键问题。举例来说，纽约州计划到2040年实现无碳电力，目前天然气发电厂占纽约发电量的近60%，如果没有海上风电，该州可能就无法实现自己的目标。 

通胀导致成本激增，开发商“威胁”取消项目 

美国海上风电的新时代始于奥巴马任期的末期，当时BOEM开始租赁更多的大型海底地块用于风能开发。该机构现已批准了270多万英亩海底租赁区，相当于一个边长超过60英里的正方形。 

阻碍海上风电发展进程的是租约签订后发生的事情。从海上风电开发商获批到第一批建设钢材进入水中，这段时间可能会持续很多年。蒙托克项目第一台涡轮机的建设在2013年获批，此后一直处于各种审批程序中。为了让一个项目启动，开发商必须等待各州为向受监管的公用事业公司供电举行的招标程序，在那之后，铺设电缆和保护海洋生物的许可程序可能需要数年时间，更不用说可能面临的法律挑战了。在此期间，开发商面临相当大的通胀风险。 

目前受到通胀影响的公司几乎都是欧洲公司。沿东海岸开发的项目几乎完全由欧洲公司支持，这些公司是现代风能产业的先驱，已经在这一领域摸索了几十年。除了通用电气(GE)，很少有大型美国公司参与其中。丹麦能源公司Orsted是市场领头羊，该公司只开展风能开发这一项业务。还有几个欧洲国家的公用事业公司也通过它们的美国子公司大举投资。

面对来自政府和投资者的压力，英国石油、壳牌和挪威Equinor等以石油生产闻名的公司最近纷纷转向海上风能，以实现其能源结构的脱碳。由于过去几年化石燃料带来了大量现金流，这些公司在海上风电领域投入了大量资金。 

随着竞争加剧，去年纽约附近海域一片海底地块出价飙升，包括法国道达尔能源(TTE)和壳牌的合资公司在内几家欧洲公司为租赁海底地块各自支付了超过7亿美元。瑞信分析师弗雷谢尼称，这些地块涉及的面积比疫情前其他公司以不到1000万美元租赁的地块面积要小，他说：“租赁成本飙升，这是一个泡沫。” 

美国东海岸早期海上风电项目版图

其他成本也在飙升，因为通胀压力也伤害了其他行业，例如钢铁价格比疫情前要高得多。壳牌马萨诸塞州项目的风电开发商聘请的一名顾问估计，自2019年以来，成本上涨了20%以上，利率上升给财务带来更大的压力。这名顾问在报告中写道：“这不是一个处于健康和成熟状态的行业。”另一个问题是：建造风力涡轮机的供应链远未准备好应对大量涌入的项目，能源咨询公司Wood Mackenzie的一项研究显示，目前的装机容量仅为需求的20%。

现在，美国各州正在尝试控制这些问题带来的影响。由壳牌、英国石油、Iberdrola和其他几家公司支持的海上风电项目开发商已经表示，必须重新谈判合同，有几家公司还暗示可能会退出合同。在新的条款中，开发商可能会要求把电价和通货膨胀挂钩，从而获得更高的利润。 

罗德岛公共事业委员会主席罗纳德·格瓦托夫斯基(Ronald Gerwatowski)在最近一次关于海上风电的听证会上说：“从纳税人的角度来看，监管机构现在面临一个巨大的问题。”开发商威胁放弃已经获批的项目，除非上调电价，这基本上是把监管机构扣为“人质”。 

为支持风电开发，州政府接连开绿灯

一些州已经同意改变政策，这可能会导致电价上涨。在马里兰州，一项新的法律将联邦政府推出的《通胀削减法案》中的部分支持性措施从消费者转移到风能开发商。此前，马里兰州法律规定80%的联邦福利必须归消费者所有。 

新泽西州的立法机构也刚刚通过了一项法案，让Orsted享受更多联邦税收抵免，以完成一个名为Ocean Winds 1的项目，该项目将为50万户家庭提供足够的电力，此前预计这些抵免将给予电力消费者。共和党人对此表示反对，该州参议员爱德华·杜尔(Edward Durr)称这是“以新泽西公用事业客户为代价的巨额施舍”，可能涉及高达10亿美元的资金。Orsted告诉《巴伦周刊》，这项法案只会导致新泽西州每个纳税人每年失去2.4美元税收抵免，而且并不会导致电价大幅上涨。 

新泽西州通过该法案后，新泽西州另一个由壳牌和法国公用事业公司EDF支持的风电项目Atlantic Shores的开发商称他们也需要类似的支持。开发商说：“数以万计高薪、有工会组织的工作岗位正面临风险，如果看不到一条向前推进的道路，数亿美元的基础设施投资将被放弃。”该州州长办公室没有就此发表评论。 

Orsted还在和纽约州官员讨论根据通胀率提高对风能开发商的补贴。纽约州的新合同有允许对通胀进行调整的机制，但Orsted过去签署的合同没有。 

Orsted发言人瑞安·弗格森(Ryan Ferguson)说：“在项目建成之前，我们就签了几十年的合同，以已经商定的价格销售电力。”之前的要求是每兆瓦电力的价格必须在25年的合同中确定，但已经“和当前的开发成本不匹配”。 

纽约州官员称，他们正在审查Orsted有关对通胀进行调整的提议。该州已经预料到风力发电将比其他能源发电的成本更高，纽约能源机构的发言人说：“一旦海上风电项目进入商业运营，全州的电力消费者将会看到电费小幅上涨，这是为了支持海上风电的开发。” 

Equinor和英国石油在纽约州也有两个项目，它们已经提出让官员重新考虑最初合同中的电费。Equinor Renewables Americas高管泰迪·米尔菲尔德(Teddy Muhlfelder)在一份声明中说：“我们两家公司的项目预估成本已经大幅上升”。他还称，两家公司仍然“坚定致力于”这些项目，并正在寻找向前推进的道路。纽约州政府目前正在审查这一提议。 

到明年，马撒葡萄园岛的风电项目将为马萨诸塞州居民带来800兆瓦的装机容量，足以为40万户家庭供电。但该州另外两个项目的开发商正试图解除合同，这两个项目预计将增加2.4千兆瓦的装机容量，是马撒葡萄园岛的风电项目的三倍。Iberdrola子公司开展的Commonwealth Wind项目刚刚与三家公用事业公司达成协议，终止合同并支付4800万美元的分手费。 

由壳牌、EDP和Engie支持的SouthCoast Wind项目开发商上个月表示，他们计划终止合同。SouthCoast Wind对外事务主管丽贝卡·乌尔曼(Rebecca Ullman)在声明中称，开发商仍在与公用事业公司就合同进行讨论，并“期待未来在新英格兰地区开展项目”。 

马萨诸塞州刚刚发布了一份新的征求意见草案，可能会大幅延长项目投入使用的过程，该州还允许进行更多与通胀相关的调整。州议员罗伊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他现在预计马萨诸塞州的主要风电项目将在2031年或2032年投入使用，而不是在2020年代末，而且“成本会更高”。 

投资海上风电的理由还不够令人信服

虽然州监管机构和公用事业公司对风电开发商的提议提出了反对，但重新签订合同或重新投标的势头正在形成，能源公司有了更多机会获得足够的回报（不过，瑞信的弗雷谢尼预计，随着建设成本上升侵蚀预期利润，它们的资产可能会发生减值。） 

一些能源公司正在寻找新的策略推动风能项目获得回报。今年早些时候，英国石油首席执行官伯纳德·鲁尼(Bernard Looney)在接受《巴伦周刊》采访时称，该公司计划将其风力涡轮机生产的电力整合到其他业务中，从而提高回报，其实就是将这部分电力用于氢气和电动汽车充电业务的销售中。他说：“我们自己的充电基础设施中将有10千兆瓦的电力需求。”壳牌首席执行官沙旺也提出了类似的策略。 

不过，即便这类策略可行，目前投资者可能也没有足够充分和确凿的理由投资海上风电。Orsted是投资海上风电最直接的标的，该公司已经减记了其中一个美国项目的价值，虽然股价较去年10月低点上涨了25%，但现在还远不能说警报信号已经解除。弗雷谢尼说，海上风电行业可能正处于一个“坏消息周期”的早期阶段，各类公司都将蒙受更多的损失，其他问题也正在浮现，比如一些人针对涡轮机对鲸鱼等海洋生物的影响提出抗议等。 

最终，美国的海岸线上可能会建起更多的风电场，它们将代表着在应对气候变化的斗争中向前迈进了一步，但为它们买单绝非易事。 

文 | 阿维·萨尔茨曼(Avi Salzman)

编辑 | 郭力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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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伦周刊》(barronschina)原创文章，未经许可，不得转载。英文版见2023年7月21日报道“America’s Bet on Wind Power Is Running Into a Big Probl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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